第四章

(4)
　　几天后。
　　「…肚子，变大了。」人形姿态的银龙小小姐坐在床上，满脸通红着。她用手抱住双膝，护住自己的身体，但却遮不住自己那个渐渐隆起的小肚子，和慢慢涨起，渗出乳汁的胸部。
　　「…怀孕了啊。」手上捧着安胎用的料理，我说。
　　「…呜呜。」她把脸埋到双膝间，羞涩的不敢直接面对我，声音细微如蚊。
　　「坏人！都不和我讲说，那样子一直作一直作的话，会…会…生，小孩…」…我对银龙小小姐的无知感到无言。
　　不过，该怎么说呢？唉，好歹我也算是事情的元凶吧？在看见自己的女孩变成这种样子的时候，也当然要该要是作出些表示才是…嗯。
　　我慢慢的走往她，把那锅料里放下，然后轻轻抱住她。
　　她抬起头来，眼中还有少许泪光，看着我。
　　轻轻的，很轻的，吻了她。
　　她的眼神中，现出一瞬间的惊慌，但却又显得高兴，却似乎又不想承认…「对不起。」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，很小声很小声的，用只属於恋人间的音量说。
　　「对不起。对我而言，完全是常识的东西…以为你也知道的…没有想到，为了这个理由而伤害了你。我…我…啊，我必须说…」接着，再轻轻的亲了一下她的耳朵。
　　「对不起。」她睁大着眼睛，望着我。
　　「所以，请交给我吧。」「你的一切…还有这个孩子。」轻轻的伸手，抚摸她的小腹。
　　「会照顾好的。我发誓喔。会用我，剩下来的，这辈子全部…」小银龙哭了。
　　「笨蛋！」她大叫。「人类、人类、人类！笨蛋！你这个笨蛋！居然敢说什么一辈子！笨蛋、笨蛋、笨蛋！在人家，在人家面前，你这个，你这个天下第一笨蛋的什么一辈子，只不过是，也只不过只不过是…」银龙小小姐脸上的泪珠，滚滚而下。
　　我再吻了她一下，把泪珠从她的脸上夺走。咸苦的味道，在口中无法散去。
　　「我拥有的东西很少。」我说。
　　「所以，我只能把全部都交给你。一辈子。剩下的寿命。全部。」她紧紧抱住我。
　　她在哭。哭的泪雨如下，也将我的胸前用泪珠给完全泛滥成了汪洋。
　　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？
　　啊…不知道。如今问这种问题，也已经毫无意义了吧？
　　为了她的一个任性要求什么的，而站在暴风雨的海边…虽然我一直骗自己说是为了不想死，为了要做出最棒的白马王子的样子…但是，说来说去，还不都是为了她吗？为了这只，自我中心而唯我独尊，但却又仅仅只有孤独一人的，小银龙吗？
　　「喜欢你。」我轻轻的摸着她的小腹，说。
　　「不可以…」她突然大叫。
　　「绝对不可以，消失喔！」银龙小小姐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大声的叫着。
　　彷佛像是，为了逃避那样的恐惧般的，为了否认那样的恐惧般的，全力叫着。
　　她的眼中，依然满是泪珠。
　　「我可以当妈妈吗！啊，啊，啊！我不知道啊！妈妈什么的…！」啊啊…是这样吗？
　　原来如此啊。
　　像是要把心中最深层的一切都叫出来般的，小银龙忘我的叫喊着。
　　因为啊，那是她心中最重视，最恐惧，最爱恋，却也最怨恨的秘密啊。
　　那是她心中的结，也是构成她的一切；她，最初也最终的秘密…「母亲什么的…」她哭倒着，倒在我怀里。
　　「爸爸什么的…」伸出手，小银龙抚着我的脸孔。
　　「人家…」她抬起头，往我看。
　　「…一次，都不曾见过。」她哭着说。像是要把心都哭出来一般的，说。
　　我轻轻的吻她。
　　这位银龙小小姐，是个孤儿。
　　一天都没有和自己的父母度过，一次也没有见过自己父母的面。
　　毫无常识、唯我独尊、自我中心、我行我素、孤立独行…这些，都不只是因为她是龙而已啊。
　　因为…从来就没有人，或该说没有龙，曾教过她这些。
　　在哭过了以后，她才静了下来，倒在我的怀里，很慢很慢的讲起了她的故事。
　　「…我还记得很清楚喔。人家，从蛋里面孵出来的那一天。」「什么都没有。什么都没有的，第一眼…我们龙啊，记忆力是很好的喔？自己看过的东西，只要看过以后，就绝对不会忘记。所有的龙，每一只龙，在这世界上的第一眼，孵化以后的第一眼，都记得清清楚楚…那几乎都是，自己的父母。」「只有我不一样。」「我看见…空荡荡的洞穴。除了那个洞穴以外，什么都没有。」我轻轻舔掉她眼上的泪珠。
　　「他们怎么了？」我问。当然，指的是她的父母。
　　「不知道。」银龙小小姐躺在我的怀中，回答。
　　「最初的十年，我仅仅只是凭着本能生活着…在洞穴中窝着，在海中靠自己捉鱼吃。那时候的我还不会飞，不能离开洞穴太远；但是，那是个海边的洞穴，所以我只要往水中一跃，就能有东西吃…日子过得很简单，但是也很寂寞。」「在小洞穴里面生活了十年后，我的翅膀才慢慢长了起来…又花了十年，每天在海边看着海鸟飞翔，才意识到自己说不定也是可以飞的。但是，等到真的学会要怎样才飞得起来的时候，也已经是另一个十年以后了。」我轻轻的咽了一下口水。
　　这只银龙小小姐，花了三十年，才学会怎么踏出自己的家门。
　　我踏出成长的村子，开始独自旅行的时候，是十五岁。
　　「听说读写…听懂人类的语言，七年；学会说人的语言，十年。学会阅读人类的文字，五年。学会写人类的文字，六年。」说听…比读写还困难吗？
　　我轻轻摸着小银龙的头，想着这些事。
　　「我变成小孩子的模样，在各个村子中穿梭；在所有种族间的聚落里面穿梭，只想知道，其他人的出生，到底应该是要怎样，受到什么对待才对而已…」她的耳朵，轻轻靠在我的胸膛上。
　　「可是，不管我怎么找…没有人，大家都…不只，一个人…」她哭着说。
　　…啊啊。
　　「」龙「这个字…十年…是我离开那个洞窟以后的第十年…才从吟游诗人口中听到的。」她把头放在我的胸膛上，紧抱着我，哭着说。「会飞…有与生俱来，想也不用想，就能自动使用自动理解的魔法…白银般的身躯，极为巨大的怪力…啊，那是我吗！找了那么久，我在那个时候才懂了…那是，那就是，那才是我吗！」她哭着，叫着，喊着。
　　「接下来，我…」「…缠着那位吟游诗人，不断追寻着龙的传说。」在银龙小小姐开口以前，我却先说出了答案，帮她讲出了她的经历。
　　她睁大眼睛望着我，惊讶於我比她还先说出她的经历…「但是你不管怎么找，这个世界上都没有龙。」当然。我知道她的故事。
　　那位她当年缠着的吟游诗人，后来有把她的故事传下去，而我听过这故事。
　　「在绝望后，你现出龙的样子，抛下诗人远远飞走…在那以后，就没有人能再看过你的样子。后来也没有人能告诉你，当时是龙神把世上所有龙都召唤到异世界参加圣战，因而使得其他所有龙都消逝无迹的那段年代…」「…嗯。」小银龙说，她的小脑袋继续靠着我。「后来我知道了这段历史…也大概猜到了，我的父母大概都双双死在了异世界里那场圣战，的事。」我轻轻点头。
　　「在那之后呢？在那之后的你，又怎么了呢？」小银龙什么都没有说，只是紧紧的靠着我。
　　「后来我，自己一个，不断的旅行。」她靠着我。
　　「直到，现在…我遇见了你。」我轻轻抚着她的头发。
　　「有见过其他的龙吗？」小银龙把头偏到一旁，然后…很轻，很轻，的笑了起来。
　　「我曾有机会的。不，若是我想要的话，现在就能找到他们吧…异世界的圣战已经结束，其他的龙也都开始回到了这个世界。如果，我想要的话…」她，轻轻吞了一口水。
　　「可是，我不敢。我怕…我不知道…该怎么面对，其他，和我一样的，龙…」她讲话越讲越小声，明确表达出了她所不敢面对的，那项恐惧。
　　於是，我抱住她。
　　「我和你一起去见他们。」「你所不曾拥有过的童年，由我来给予，由我们的孩子来接受。」「然后，就算我…」我轻咽了一下口水。
　　「就算我不在了…拥有龙族血统的这孩子，也能陪你陪到天荒地老。」於是，她又哭了。
　　在我的怀中，抱着我，被我抱着，哭着。
　　那是欢喜的泪水。
　　「我保证…你将不再孤独。」虽然只是个人类而已…但是，我依然还是对她作出了这种誓言。
　　…啊。因为。
　　没有什么理由。
　　仅仅只是因为，我怀中的这名女孩，是那么的惹人怜爱而已。
　　仅仅只是，想和她约定，以后要一直都和她在一起而已。
　　【全文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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